顾老夫人斜倚在鎏金拔步床上,拇指一下下地摩挲着翡翠佛珠,听着窗外风掠过窗棂的声音,仿佛要将那跪了一个半时辰的身影彻底忘却。
忽然院子里传来瓷器碎裂般的尖叫——向妈妈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鸭,破破烂烂地撞在雕花门框上。
“夫人!”那声喊里带着刺骨的颤音,惊得炉里的沉水香都晃了几晃。
顾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啪嗒”散落半床,只见窗纸上人影乱作一团,月光般的裙裾在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像极了去年冬日她房里那幅被茶水洇坏的《雪梅图》。
小秦氏下身的鲜血已浸透了月白绫罗,在青砖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溪流。
向妈妈抖得几乎抱不住主子,指甲深深抠进对方后腰,却觉那腰肢瘦得硌手,恍若风中残叶。
顾老夫人望着那滩血迹,忽然想起自己头胎小产时,也是这样红得发黑的血,浸透了整张千工拔步床的湘妃竹席。
“快、快去瞧!”她的声音比檐下冰棱还要发颤,金丝炭烧得正旺的屋子里,她却觉得后颈窜起凉意,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顺着脊椎往上攀爬。
雕花隔断后转出的嬷嬷脸色惨白,磕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老、老夫人,夫人怕是......怕是落红了。”
佛珠在紫檀木地砖上滚出细碎的脆响,顾老夫人忽然觉得喉间发腥。
她望着自己扶着床柱的手,青筋暴起如冬日枯藤,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执掌中馈的威严?
“传大夫!\"她想拔高声音,却惊觉声调已破成两片,
“把人......把人抬进来,别磕着碰着。”
侍女们抬着小秦氏穿过门槛时,顾老夫人看见她紧闭的眼角沁出泪来,睫毛在雪光中微微颤动,像濒死蝴蝶的翅膀。
那滩血迹从廊下一直延到床前,在炭火气中蒸腾起微弱的腥气,混着屋子里未散的艾味,刺得人眼眶发酸。
“您放宽心,夫人这是......”稳婆的话含在喉咙里,顾老夫人却已听不真切。
她盯着小秦氏鬓边散落的珍珠钗,那是去年她生辰时赏的,如今却歪歪斜斜地插在乱发里,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绢子,她忽然想起方才在窗口瞥见的画面:小秦氏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像极了年轻时自己被罚跪祠堂的模样——可那时她没有落红,没有这么多血,也没有这么多人围观。
“都是造的什么孽......”她喃喃自语,望着铜盆里染红的棉布,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屋子里蒸腾的热气与屋外的严寒相撞,在窗玻璃上结出细密的水珠。
顾老夫人望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儿媳,忽然分不清那些水珠是雾气,还是自己眼眶里的泪。
不一会儿的功夫,顾偃开大步流星的跑了进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随之滴落,着急的喘不上来气。
“母亲,衍汐怎么样了?”
“偃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顾老夫人心中满是懊悔,紧紧的握住儿子的手。
顾偃开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秦氏是在暮色浸透窗纸时醒来的。
她指尖摸索到缎面被角,触到几处暗褐色的斑痕,忽然想起昏迷前那滩蜿蜒的血迹——原来人身上的血,真的能流得像溪水那样多。
“夫人醒了?”翡翠珠帘轻响,向妈妈佝偻着背凑过来,眼眶肿得像两只熟烂的桃子,
“快别乱动,稳婆说您得将养三个月......”话音戛然而止。
小秦氏看见她猛地咬住下唇,皱纹里渗出汗珠,像生怕说错了什么。
帐外传来压低的争执声,顾老夫人的咳嗽混着顾偃开的低哄,像隔着水潭听人说话,闷闷的不真切。
她偏过头,看见妆奁上摆着半碗阿胶粥,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颗苍白的桂圆。
腕间忽然一阵凉意,原来是汗湿的里衣贴在皮肤上,黏腻得令人发呕。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缠枝莲纹,她想起昨夜跪在天井里,青砖缝里钻出的草芽刺破绢袜,扎得脚心生疼——那时她就知道,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向妈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晒干的芦苇,沙沙的带着裂痕,“是男是女?”
向妈妈的身子剧烈一抖,铜匙“当啷”掉进碗里,溅出几点褐红色的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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