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胧的林识一瞬惊醒,急忙跟上阻拦,但郑春美执念太重,硬闯着要往外走,嘴里始终喊着要回家。
这里是她们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外婆近期却时不时离家出走,嘟囔着要回家。
她曾追问家在哪儿,外婆苦思冥想,也答不上来,只念着要回家。
外婆要回的家,究竟是哪里?
林识索性不拦了,任由郑春美沿街往前走,她自己则不近不远地尾随守护着。
郑春美时而驻足观望,时而左右徘徊,时而一股脑儿往南边走,碰到死胡同,她又折回继续走。
来来回回了好多趟,她始终没能走出门前这条西镇老街。
许是走累了,她蹲坐在马路牙子上,手臂抱着膝盖,四下张望,像极了迷路的小孩。
她迷茫的眼神里,映着无尽黑夜。
隐忍的泪花里,藏着数不清的委屈。
林识心口揪得生疼,忙上前蹲在郑春美身旁,轻声哄问:“外婆记得家那处有什么莫?”
郑春美想了许久,眼神一亮,激动地抓着林识的手腕,“海啊,看不着边的蓝色。轰隆哗啦,一阵接一阵,好听西。”
“那家乡有什么吃食,是外婆最想念的嘛?”
“吃的啊...”郑春美把下巴搁在林识肩头,闭眼想了许久。
“贵刁,阿母煮的贵刁汤,猪油一调羹,鱼丸两颗,豆芽菜几根,葱花一小撮...”她满脸享受,咂了两下嘴,似在品尝。
“那阿识陪外婆回家,好啊否?”
林识一下一下轻抚外婆的发顶,像极了小时候她依偎在外婆怀里的模样。
“好莫,回家好啊,回家...”
郑春美的呢喃声越来越轻,没多久就响起了绵长的呼噜声。
林识眼底一片柔软,轻轻地扶正外婆,让她趴靠在自己的背上,双手紧紧承托着外婆的腿根。
正要缓缓起身时,外婆仿佛遭了梦魇般,猛烈挣扎着,惶恐地惊喊:“走,走,别咬我,不要咬了...”
她安抚了好一会儿,又背着外婆慢慢走了许久,外婆才在颠簸中重入梦乡,但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领,担忧地嘟囔着:“张婆被那么多蚂蚁咬,会很痛吗?还是也忘了...痛怎么也能忘啊...”
林识脊背一僵,眼眶兀得泛红,无从回答。
张婆的悲惨离世给外婆带来了多浓重的心理阴影,被吓得当众尿失禁又给外婆的自尊心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都怪那该死的神经退行性阿尔茨海默病,不可逆转,又无法治愈,一点一点,无情地抹去一个人的存在。
任她们再怎么努力围垦荒漠,都赶不上荒芜侵吞心魂的速度。
近期,外婆退化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些,不是忘东忘西常迷路,就是认错人与物。
难道真会那么快像张婆那样...
林识眼眶复红,视线渐渐模糊,辨不清前方的归途。
她下意识收紧双臂,牢牢反托着背上瘦小的郑春美,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沉重。
晶莹泪珠,肆意滑落。破碎呜咽,奔腾于喉。
圆月高悬,倾洒银亮的光,身姿交叠,拉成纤长的影。
回家路茫茫,她不知要走多久,但千难万阻,也定要带外婆回到心中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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