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故事·十三
刺目的光淹没了视野,机械怪物在那片光外望而却步。
贺今在量子的海洋中向下跌落,就像浮潜者一点点坠入海底,浅海处的光无法抵达深海,虚无的昏暗逐渐取代光芒,吞噬五感。
细碎的泡沫从指尖划过,沿着她坠落的路径排列,形成无数分叉口。她处在万千分叉口中的一条,向一切的源头跌落。
泡沫划过脸颊,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影,却拥有着与她记忆里不同的结局。
她看到晓笙死在了手术台上,钟晚变异成战术机兵毁灭研究所的结局。
她看到燕照雪追查密钥时,过早触及博士叛变的真相而被灭口的结局。
她看到晏在被博士收养期间,因接受了过多的心理诱导而失去情绪控制,成为了第一个被世界树感染的机械怪物。
她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自己——挨不过实验而提前变异的自己;没能来到机构却恢复了记忆,被世界树同化彻底沦为工具的自己;与晏一同在博士身边长大而被发现密钥的存在,成为怪物的自己。
不同时间线上不同的选择延伸出无限可能性,指向无数的平行世界,却几乎每一个都终结在她手上。
在这些无数可能性中,只有现在的贺今,从二十年前的实验中茍活,为教父与晏所救安稳地长大,又由博士推荐阴差阳错回到机构进入行动队。体会过人世间的冷与暖,知晓痛苦与快乐,担负着伙伴性命相托的责任,才能从繁复冗余的数据冲洗中保留理智。
然而在世界树的诞生过程中产生了太多苦难,在系统平稳运行的平凡每日,苦难在累积,过量的负面情绪产生了冗余数据,在黄昏的催化下以小弗朗西斯为燃点,引爆了机械病毒。
“呼……”
当身体融入世界树的量子海中,贺今才彻底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树本身的力量,如同深海怪物一般庞大而遥远,凡人拼尽全力的靠近不过其千万年前身侧游过的一条小鱼。她也无法窥得世界树的全貌。
“你终于回来了。”海怪低沉地呼唤着,“我等了你许久。”
有水浪扑面而来,黑影翕动着巨大的翅膀,掀起的风暴流过,却比想象中的更加温柔,仿佛一条绸带亲吻过肌肤。
“我需要你的力量。”她对黑影诉说着,“仅仅沧海一粟的力量也好,我需要改变在时间线末端的悲剧。”
“无妨,我们本是同源。”海怪慷慨地挥袖。不计其数的光纤从海中流淌而来,将贺今的身体与这片数据流的海洋相连。
力量涌入躯体,贺今转身向下游动,来到一切时间线源头的最底端。
二十余年前,那个世界树刚刚被带来区域的初始。
“改变时间线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海怪拍动着羽翼在她的头顶翺翔。
“你想要怎么做?”
“你能够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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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起源只是那颗被掷向市内的炮火。
邻国的政变将偏安一隅的狭小区域也卷入烽烟之中,汲汲营营的掌权者忙于内斗,市民的骨血流满疮痍的大地,于是弗朗西斯从远方带来了世界树的种子。
弗朗西斯不生于这片土地,他建立研究所只是单纯地想看到一棵完美的世界树系统。
而更多的学者加入了研究所,只是因为他们对权欲之争失望透顶。比起人治,他们宁可相信冷冰冰的机器会带来幸福。
背靠弗朗西斯的异国势力,研究所一时间成为了战火中唯一的一片净土。
弗朗西斯从战火中捡来了许多如同晓笙钟晚姐弟这般无依无靠的孩子,作为试验品。这些孩子没有太多的选择,一面寒霜,一面炙火,也许比起战火纷飞的研究所外,在这里还能茍延残喘更多时日。
贺今降落在初生的研究所内。这个时候的研究还处在正常的生物实验内,病床上的人走了又来,几个病友还有心思交流彼此的实验进展。
那个时候的博士还只是在为了智能化决策,尝试将人类的情感接入世界树。
那个时候钟晚还只是个上蹿下跳捡蛐蛐儿的调皮孩子。
那个时候晓笙还会夜里爬上屋顶,小小声地哼她最爱的歌谣。
那个时候燕珏刚刚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捡到一个木愣愣的孩子,在从尸体身上翻东西吃。
那个时候小弗朗西斯还只是小小的墨恩,没有继承他父亲的名号、以及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那个时候晏还在院子里玩泥巴,寒暑假归国的燕照雪总是从他的屋子门前路过,但他们一次也没能打上招呼。
那个时候,她自己还在母亲的怀中,承担着所有学者对着世界树投产与美好未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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