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故事·十
猛烈的火光冲击着视网膜。
那是比太阳还要刺目的光线,在夜中突兀地亮起,燃烧的硝烟呛鼻,却很快消散在了身旁流过的风中,如同那颗禁锢在机械躯体中的灵魂,在海边湿亮的夜中飘散殆尽。
“他是不是彻底死了。”贺今讷讷地说,“精神和肉|体双重意义上。”
“但是人要往前看。”骑士把她从肩上顺了下来,正着抱在怀里。于是漫天的星子和月亮落进了视线中。
贺今又往脚下看去,火箭炮在城市中飞行着,熄灭的高楼大厦与过往的繁华一同被抛弃在脑后,零散如蚂蚁爬虫的黑影在地面缓缓前行着,电子器件异样的红光诡异闪烁,咯咯哒哒运转的零件碰撞发出干涩的声响。
一场巨大的浩劫将会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内席卷这座城市。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贺今的头一点点疼痛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撬开她的脑袋,强行将被她扔下的记忆重新灌输回来。
无法拒绝,无法抵抗,这是来自主体发送至子体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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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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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具身体最初的感觉。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器官不在疼痛的,简单的呼吸都时不时让她花费大量的力气,才能有一点点冷冽如刀子的空气进入到肺腔。
母亲说,你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
父亲说,等着未未,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健康起来。
哥哥说,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啊,我们去抓蛐蛐儿。
女孩儿日复一日地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四季流转,她的身体却始终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父母的工作很忙,为了她的病,也为了世界树。于是照顾她的责任落到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头上。十岁不到的男孩儿最是贪玩,却因为时常需要换药,而不得不陪守在床边。
他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你什么时候能不用换药了啊,我好想去捉蛐蛐儿。」
这个时候女孩儿只能低下头,「对不起,哥哥。」
她的哥哥不是很喜欢她,她想,因为她太麻烦了。
于是她在身体好转的那天答应了墨恩的邀请,她想要一只蛐蛐儿送给哥哥,因为哥哥嘴里总挂着蛐蛐儿。
然后,她就彻底病倒了。
哥哥被父母骂得狗血淋头,哭红着眼睛跑到床边。
「你站起来啊,你白天不是能站起来的吗?」哥哥在床边哭得滴滴答答,「不能因为我给你换错了药就变成这样啊!」
「我……我努努力……」
「不不不不,你别,你别——」哥哥赶紧拦住了她。
「诶……嘿嘿……」女孩儿擡起头,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露出一个脆弱却单纯的笑。
「我有什么能帮哥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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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还能提得动笔的时候,女孩儿给那个素昧谋面却唱歌很好听的大姐姐画了很多个口罩,希望她的嗓子能和自己的身体一样好起来。
在她落下最后一个稚嫩的音符时,鲜红的血从视线里洇开,她身旁的少年吓得踢开椅子,拍响了床头的紧急铃。
恍惚间,她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说,没办法了,把密钥植入她的体内吧。
……
后面的事情她就不太回忆得起来了。一阵兵荒马乱,似乎所有能用的仪器都用上了,她的意识却仍然在嘈杂的、带着哭腔的呼喊中远去。
她以为自己没有再转醒的机会,但她实实在在地回过神,极度寒冷的感觉正在冲击她所有的感觉器官,让她痛得牙齿打颤。
她想抱紧身体,竟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她想开口,竟不知道唇舌在何处。视野是灰蒙蒙的一片,仿佛被抛弃在最寒冷的深渊之底,只有恶魔的低语陪伴在她的身侧。
大量的数据被不讲理地灌入脑海。
她开始能听见遥远的哭泣声。撕心裂肺的、疼痛到极致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却在她的脑海内一遍遍复刻,逼着她与那些苦痛感同身受。
身体被生生撕裂的。
滚烫的铅水灌入喉咙的。
产生排异反应而没日没夜神经疼痛的。
……
数不胜数的苦难好似冤魂般折磨着她的精神。这一切杂乱无章的诅咒中,唯一欣慰的是来自外界的声音。
她偶尔能听见父亲与母亲争论的声音,也时不时听到哥哥模糊的自言自语。于是她想快快好起来,告诉所有人她努力地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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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的那一天,沉睡在身体中的恶魔诅咒比往日更加汹涌。它们叫嚣着撕裂她的身体,同时似乎有炮火不断轰击而来,内外夹攻,肉|体与精神意义上的双重疼痛,让她禁不住呻|吟起来。
她惊讶地发现,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发出物理意义上存在的声音。
更惊喜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躯体,虽然还不甚习惯,但她能慢慢地扶着坐起身。
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气味。她扫去附着在视野上的障碍,看清自己似乎身处一片实验室。有一台机械仪器放在离她不远的手术台上,擦得铮亮的金属倒映出了她的脸。
她的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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