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请你为我唱支歌·二
这一切大概多久了呢?
十年?……不,算上被封印沉眠的那二十年,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晓笙还记得自己刚被带到研究所的时候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泣。她不算一个坚强的人。生活在繁茂豪华的庄园之中,乐音与鸟雀琴瑟和鸣,晴天与秋千荡起歌声,时不时牵着活泼好动的小型宠物犬在开满鲜花的庄园里散步——如此闲适美妙的生活自然不会对主人公的性格苛求什么。但当童话书被现实撕破,露出世俗的、丑恶的嘴脸之后,她才会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幼小。
无法接受生活的落差,身为姐姐的尊严也不允许她在胞弟面前表现出慌乱,一个人吞咽苦果导致的便是身体上的病变。
作为试验品,她的身体参数被严密地监控着,日复一日的下跌引起了研究所的重视。为了更好地开展人体实验,研究所决定强行介入治疗。
能指望进行儿童人体实验的违法研究所做出人性化的决策?晓笙对此持有悲观态度,消极地应付着每日的心理干预,心底却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带弟弟逃出这座魔窟。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解脱?她站在窗边,遥望着鸟雀从头顶啼鸣着划过,投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笼中之鸟此刻无可抑制地想要飞翔,即使已被折去双翼,即便牢笼外一片荆棘,她也依然期待着某一阵自由的风能划过耳畔,为悲剧的人生画上一个美丽的句号。
“你……你要干什么!”
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晓笙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半只脚伸出了窗框。
“这窗怎么没有锁啊!”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埋冤着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从摇摇欲坠的边缘拽了回来。
可惜她并不想回到笼中,即使死亡,她也希望死在笼外那片不会被栏杆分割的、广阔无垠的天空下。
于是她用力地推了那个陌生的女研究员——即便是病躯的孩童,偶尔也能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后者猝不及防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虚弱的惨叫。晓笙回过头看去,她捂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跌坐在地,满头的冷汗,隐隐约约的血色染红了她身下的白大褂。
“你、你……”晓笙哑然地动了动嘴唇,“你怀孕了?”
“呃,呵呵……对,”女研究员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是最近被调来负责你心理咨询的治疗师,没想到……初次见面,如此狼狈……”
……
所幸,那个孩子后来保住了。
晓笙险些以为自己亲手扼杀了一个生命,坐立不安数日的她终于放下心来。
那个女研究员那么瘦小,怀上孩子一定不容易,当年听说她的母亲为了生产也吃了不少苦头……尽管那些白大褂是导致她痛苦的罪魁祸首,晓笙依然会忍不住为那个孩子的幸运而感到高兴。
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谁知过了半个月——或许是女人刚刚安胎能下地的第一天——她的丈夫便陪着她一同前来,几乎是以强硬的态度要求继续心理治疗。
女人的丈夫是一名胡子拉碴的软件研究者,浑身上下充斥着世俗上对工科男的任何刻板印象——眼镜、格子衫、不善言辞,但他对固执的妻子无可奈何。男人离开的时候,晓笙闻到了他身上异常浓重的咖啡气味。
晓笙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感到恹恹,但不知为何,她很难拒绝那个准母亲眼里温柔的光,很难拒绝那份孕育着新生命带来的鼓动,随着女人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她感觉被折翼的伤口痒痒的,仿佛长出了一副新生之翼,似有似无的风再次抚过脸颊,吹来希望的种子。
在某一次的治疗结束之后,她默然地看着自己逐渐良好的身体指标,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为她带来希冀的治疗所。
“我可以摸一摸吗?”她听见自己用细微的声音小心询问。
“当然可以。”女人对她扬起一个温暖的笑脸,压低了声音,“前几天悄悄查了一下,是个男孩儿呢。”
晓笙将手掌轻轻贴在似气球般鼓起的肚皮上,生命的脉络在她掌心游走、震动,传递来纤细的、如同蝴蝶羽翼的温暖。
“起好名字了吗?”
“还没有。”女人摇头,有些苦恼的样子,“他爹就想让他叫明,明亮的明,小名叫明明……不是我说,这也太随便了!怎么可以跟小学生教科书撞名字呢!”
“嗯……加一个字怎么样?”晓笙被她忿忿的样子逗笑了,思索了片刻,“比如说,晏?”
“晏?”
“河清海晏的晏,”晓笙望着窗外,“如果一切都能如此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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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笙的建议最后被采纳了。
在很久之后,她见到那个男孩一身泥地从树上跳下来,在一树被震落的梨花雨中向她大大方方地介绍,他叫晏明,明天的明。
可惜他长大了以后抛弃了名字中最后的那个字,因为那个研究所的孩子,都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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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吗?”
燕照雪推开病房的门,钟晚还在对着床上昏迷数日的姐姐发呆,可可被安置在保护装置里,液晶的眼中闪烁出或红或紫的异样光芒。
“你能不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燕照雪将沾了香灰的外套挂在门口,拉了把凳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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